第五百零一章：亚伦斯伯罕的鱼料理

　　庆春宴结束后，冬季的社交界也划下句点。贵族们开始返回各自居住的土地，住在贵族区的人们也重回工作岗位。
　　「照往年的行程安排，近几日罗洁梅茵就会返回神殿了吧？」
　　如今麦西欧尔也跟我们一起用餐，晚餐时间变得比往常热闹一些。齐尔维斯特聊起今后的行程时，我轻睨他一眼。如果所有事情都和往年一样，那他说得没错，但今年可不是。他答应过我的那件重要事情还没做到。
　　「我还不能回去喔。」
　　「为何？罗洁梅茵，怎么了吗？」
　　还问我怎么了吗。看来齐尔维斯特早就忘了那件重要的事。我噘起嘴唇。
　　「养父大人，您何时才要教我的厨师如何煮鱼呢？从贵族院回来以后，我一直在等您开口喔。」
　　当初明明说好从贵族院回来后就会教给我的厨师，但现在我都快要返回神殿了，可不能再等下去。我倾诉自己的不满后，齐尔维斯特终于想起来似地拍向掌心。
　　「啊，对喔。那你叫斐迪南把食材带来城堡吧。我会命人吩咐厨师，一收到食材就制作亚伦斯伯罕的传统料理。」
　　「谢谢养父大人。」
　　我露出贵族该有的优雅微笑回道，在桌面底下用力握拳。
　　……终于！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刻了！好耶！是鱼！我总算可以吃到鱼了！
　　不是艾伦菲斯特污浊河川里充满土味的鱼，而是亚伦斯伯罕海边的鱼。上一次吃鱼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呢？我的心情不由得非常亢奋。得好好感谢从亚伦斯伯罕带鱼过来的奥蕾丽亚才行──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养父大人，由斐迪南大人保管的那些食材，是奥蕾丽亚嫁过来时，为了能够吃到故乡的料理才带过来的。我希望想念故乡味道的她也能一起品尝，所以厨师们煮鱼的那天，可以邀请她出席吗？」
　　闻言齐尔维斯特思索片刻，看向站在身后的卡斯泰德。
　　「……嗯。要邀请奥蕾丽亚是没问题，但如果她会出席，就必须增加护卫的人数，也得决定是否要连同兰普雷特，招待卡斯泰德一家。」
　　得到许可的我非常高兴。芙萝洛翠亚看著这样的我，柔声唤道：
　　「罗洁梅茵，即便奥蕾丽亚很想念故乡的味道，但目前还不晓得她的身体状况能否出门。你在送去邀请函之前，记得先向兰普雷特或艾薇拉确认清楚。」
　　芙萝洛翠亚刻意没有提到「怀孕」，面露担忧地提醒我。万一奥蕾丽亚现在正有严重的孕吐，就算她想吃鱼，也没办法来城堡吧。要是明明身体不舒服，还在意旁人的眼光而勉强自己出席，那么料理即便再美味也可能食不知味。更何况，奥蕾丽亚本来就不喜欢出席人多的场合。所以我如果直接寄出正式的邀请函，等于是半强迫地要求她参加。
　　……虽然我很想让奥蕾丽亚也吃到亚伦斯伯罕的传统料理呢。
　　「韦菲利特哥哥大人，能从您身边带走兰普雷特一会儿吗？我想问他有关奥蕾丽亚的事情。」
　　「嗯，没关系。」
　　用完晚餐，回房的半路上，我向韦菲利特徵得许可后，占用了兰普雷特一点时间。在距离北边别馆最近的本馆房间里，我与兰普雷特以家人的身分面对面。柯尼留斯跟在一旁担任护卫，表情也显得比较放松。
　　「兰普雷特哥哥大人，奥蕾丽亚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呢？能邀请她来城堡品尝亚伦斯伯罕的传统料理吗？」
　　我开口询问后，兰普雷特盘著手臂发出沉吟。
　　「嗯……我想奥蕾丽亚可能不方便过来。现在她就已经时常吃不下饭，万一收到领主养女寄来的邀请函，我们根本无法拒绝。若能让她不用出席，我会非常感激。」
　　兰普雷特只讲述了一些片段，但听起来奥蕾丽亚怀孕后的身体状况相当不好。听说她老是头晕想吐，几乎动弹不得，每天过著不是吐就是睡的生活。记得母亲怀加米尔的时候，虽不至于无法动弹，但也经常身体不舒服，总是感到反胃。
　　「而且如果要在城堡用餐，她可能会不想摘下面纱。」
　　……啊，这点确实会让她很为难吧。
　　想起总是戴著面纱的奥蕾丽亚，我往兰普雷特瞥了一眼。
　　「虽然我一次也没见到过，但哥哥大人应该能看到不戴面纱的奥蕾丽亚吧？」
　　听到我这么问，兰普雷特睁大眼睛后轻笑起来。
　　「那当然啊。在房里的时候她几乎不会戴。她戴面纱就只是不想招来误解，让艾伦菲斯特与亚伦斯伯罕的关系变得更糟。在贵族院那时候根本不会戴。」
　　听到他说奥蕾丽亚以前是见习骑士，怎么可能戴著面纱上课，我也可以理解。我本来还很纳闷，兰普雷特要怎么与戴著面纱的奥蕾丽亚变成恋人，原来在贵族院的时候并不会戴。
　　「除非与亚伦斯伯罕的关系变好，否则我想奥蕾丽亚大概会一直戴著面纱吧。因为她的个性本来就比较胆小。」
　　「社交场合上看到她一直跟在母亲大人身后，我也有这种感觉呢。」
　　左思右想之后，我决定到时候使用停止时间的魔导具，把热腾腾的餐点送去给她。因为奥蕾丽亚原本就是利用魔导具把食物带来，以便自己想吃的时候可以享用，所以沿用她本来的方法就好了。
　　「那么，要品尝亚伦斯伯罕的传统料理那天，再麻烦哥哥大人为奥蕾丽亚带来暂停时间的魔导具。」
　　我这么提议后，兰普雷特露出欣喜的笑容，摸摸我的头。
　　「罗洁梅茵，谢谢你这么为奥蕾丽亚著想。她一定也很高兴。」
　　「不过这样一来，我就无法受邀了吧……」
　　采用这种方式，餐会就不需要邀请卡斯泰德一家。柯尼留斯似乎很期待吃到亚伦斯伯罕的料理，表情有些不满地戳了戳我的脸颊。
　　回到房间，我马上向斐迪南送去奥多南兹说：「养父大人要教我的厨师怎么做亚伦斯伯罕的传统料理，请斐迪南大人把鱼带过来吧。」听到斐迪南回覆说「知道了」以后，我安心地上床睡觉。醒来时，鱼似乎就已经送到城堡了。
　　用早餐时，听到黎希达向我报告这件事，我便送出奥多南兹向斐迪南道谢，还说：「斐迪南大人竟然这么快送来，吓了我一跳呢。想必您也很期待吃到鱼吧。」然而斐迪南却这么回我：「我并不期待。只是因为保管那些鱼太耗魔力，我希望尽早用掉，而且也是为了让你尽快返回神殿。」不过，听说他今天一天都会留在城堡工作，我觉得他明明就很期待吃到鱼。
　　我在骑士训练场做著简单的运动时，看见斐迪南也来参加训练，便央求他让我看看鱼。
　　「请问有哪些鱼呢？斐迪南大人，请让我看一眼吧。」
　　「那些鱼已在诺伯特的指示下送往厨房。今晚你在餐桌上就能看到，死心吧。」
　　出身高贵的贵族千金想当然不能踏进厨房。结果我无法亲眼看到鱼，只能待在房里等著晚餐到来。老实说，这样好无聊。不过，今天是宫廷厨师要教雨果与艾拉怎么处理食材，也是为了奥蕾丽亚要做亚伦斯伯罕传统料理的日子，所以也不能依自己的喜好要求东要求西。
　　……今天就先忍耐吧。忍耐。
　　「话说回来，斐迪南大人居然没去帮忙养父大人处理公务，而是来与骑士们一起训练，真难得呢。」
　　「……我只是想转换心情。」
　　他嘴上这么说，训练时却显得很认真。波尼法狄斯与艾克哈特都兴高采烈地当他的对手，安洁莉卡则是露出了非常想加入的表情。
　　「安洁莉卡，我会和达穆尔在这里做平常的体操，所以你可以过去加入他们喔。毕竟很少有这样的好机会嘛。」
　　「罗洁梅茵大人，非常感谢您！」
　　安洁莉卡扬起灿烂无比的笑容说完，如旋风一般咻地冲过去。至于我呢，则是做完收音机体操就休息，做完简单的运动再休息，和平常没有两样。
　　做完运动回房，我请人通知厨房，留点食材让我能带回神殿。随后，我试著把自己记得的食谱写下来。在这里能做的，应该都是西式料理吧。好比醋渍鱼、薄切冷盘、油渍鱼、香草烤鱼、法式鱼排、义式水煮鱼、马赛海鲜汤那类的汤品，还有炸鱼馅饼与炸白肉鱼，做成焗烤我也喜欢。但目前还不晓得那些鱼类能否生吃，所以也不确定我想到的食谱哪些能用，但光是想像就让我雀跃不已。
　　……不过我最想吃的，还是简单朴实的盐烧口味呢。先在鱼的表面划十字，然后撒盐烧烤。
　　烤了一会儿后，鱼皮表面会浮现一层白白的盐，一直烤到微焦、鱼皮变得酥脆为止。端上桌后，用筷子轻轻把鱼皮拨开，热气便翻涌而上。一边闻著四散开来的烤鱼香气，一边拿起柑橘类的酸性果实挤下果汁，然后将鱼肉送进口中。如果能再配上刚煮好的白米饭或是辛口日本酒，那就更完美了。
　　……虽然我现在的年纪还不能喝酒啦。
　　想著想著，我跟著想起了丽乃那时候品尝过的各种美食，不由得肚子饿了。如果这里有酱油的话，也可以考虑做炖煮类的鱼料理，但这里不可能有能让我满意的酱油吧。说不定亚伦斯伯罕那里有类似鱼露的调味料，但我绝不承认那是酱油。因为洛古苏梅尔与芙琉朵蕾妮的治愈是不一样的。
　　在我满脑子都想著鱼料理时，不知不觉到了晚餐时间。我兴冲冲地离开房间，与兄妹们一起前往餐厅。
　　「今天的晚餐使用了奥蕾丽亚从亚伦斯伯罕带来的食材，特别制作了亚伦斯伯罕的传统料理喔。这还是我第一次品尝，非常期待呢。」
　　「亚伦斯伯罕的料理吗？我以前常吃喔。因为祖母大人很喜欢。」
　　韦菲利特说话时脸上流露出怀念。由薇罗妮卡拉拔长大的韦菲利特，似乎小时候经常吃亚伦斯伯罕的传统料理。「请问是怎样的菜色呢？」我从小熊猫巴士往外倾身发问，走在旁边的麦西欧尔张大眼睛。
　　「罗洁梅茵姊姊大人，您这么喜欢没吃过的餐点与点心吗？」
　　听见他这么问，夏绿蒂咯咯笑了起来。
　　「麦西欧尔，姊姊大人就是因为自己想吃到美味的餐点与点心，才推出了那么多新流行喔。吃完今天的料理，她说不定又会想出新菜色呢。」
　　「我也从来没有吃过，所以很期待呢。」
　　如今禁止与亚伦斯伯罕的贵族交流，想当然耳也不再有食材送来。也是因为薇罗妮卡被捕之后，没人再要求制作亚伦斯伯罕的传统料理吧。麦西欧尔似乎从来没有吃过，夏绿蒂吃过的次数也少到她只有隐约的印象而已。
　　「这道汤品名为川贝尔兹沛，是用鱼、普玛与药草一起煮成的汤。」
　　前菜之后一道汤品端上桌，看起来跟名为海鲜汤但其实只有鱼的马赛海鲜汤很像。只不过马赛海鲜汤的汤头是红色的，而这里的汤是用黄色普玛去熬煮，所以外观看来大不相同。但只要想成是普玛鱼汤，味道应该会和马赛海鲜汤差不多吧。
　　我内心满是期待地拿起汤匙，舀了口汤送到嘴边。喝了一口之后，我放下汤匙，忽然间浑身无力。
　　……好久没喝到尤根施密特式的传统汤品了。好让人失望！
　　这道汤使用了尤根施密特的传统调理方式，也就是把食材煮到软烂后，再把满是食材精华的汤全部倒掉，所以如今喝起来一点鱼的鲜甜也没有。不管是鱼的滋味还是普玛的清甜，全都消失无踪，就只是碗浮著煮烂鱼肉的汤。这就是川贝尔兹沛。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
　　……如此珍贵的鱼、如此重要的精华全都流失了。精华快回来啊！
　　现在就只有奥蕾丽亚带来的这些鱼，如此弥足珍贵，结果竟然使用这种调理方式，我觉得自己都能化身成不停说著「好浪费、好浪费」的妖怪了。
　　「嗯……以前是这样的味道吗？」
　　「平常的汤还比较好喝。」
　　喝了汤的众人也都一脸复杂。现在大家早就喝惯了平常那种充满食材精华的汤，似乎不太能适应喝起来无滋无味的川贝尔兹沛。
　　「这道菜是菲肯。」
　　外表看来像是香煎白肉鱼排，奶油的香气引人食指大动。不过，说不定这道菜也先烫过鱼肉，已经失去本身该有的味道了。我心跳飞快地切了块菲肯，放入口中。
　　「有……有鱼的味道。」
　　煎得焦香酥脆的鱼排表面裹有厚重奶油。随著奶油香气在嘴里扩散开来，还吃得出其中使用了味道像是大蒜的藜葛。想必没有煎得太久，鱼排在口中绵密化开。咀嚼时虽然奶油的香气过于浓郁，但当中确实有著鱼的味道。终于吃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海水鱼，我高兴得感到想哭。
　　……是真的鱼。不是奇怪的食材，也完全没有土味，是我一直想吃的鱼。
　　我一口一口慢慢品尝，仔细感受珍贵的鱼肉滋味。整块白肉鱼预先调好了味道，裹上面粉后再以奶油煎至金黄，其实就只是一道普通至极的香煎鱼排。虽然加了藜葛增添风味，但跟丽乃那时候，我记忆中常见的法式鱼排相差无几。换作在丽乃那时候，我的感想大概会是：「不难吃也不好吃，总之就是普普通通。」但是这一刻，「普通的味道」对我来说却非常重要。和煮过后再把精华倒掉的汤不一样，这道菜无疑是好吃的，而且确实有鱼的味道。
　　……是鱼！我不知道多久没有吃到的鱼！
　　既没有腥臭味，也不用烦恼到底该怎么吃，而且是可以让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海水鱼。我感动得都要哭了。
　　……奥蕾丽亚，谢谢你！你就是我的海之女神绯亚弗蕾弥雅！
　　我怀著感恩的心吃完了菲肯。虽然做成香煎鱼排也很美味，但我还是很想吃吃看盐烧口味。
　　「可以请厨房再切一小块鱼肉，撒盐烤过以后，淋上柑橘类的果汁送来给我吗？」
　　「遵命。」
　　我内心雀跃不已地等待，结果当餐点端来到我面前时，看起来就只是柠檬风味的法式鱼排。这次的鱼肉确实照著我的要求撒了盐，额外添加的柑橘类果汁也降低了奶油的油腻，口感更加清爽，整体比刚才的鱼排更美味。但是，这不是我想吃的口味。我想吃的，是非常简单、真的只撒盐烤过的烤鱼而已。
　　但我绝对不能当场抱怨宫廷厨师处理得不好。因为一不小心，可能会害得厨师丢掉工作。是我的指示不够明确吧。毕竟指示要经过好几人转达才能传入厨师耳中，我应该要说明得更清楚具体，不让厨师会错意。
　　……唉，好想吃撒了盐的烤鱼喔。
　　不过，实在太久没吃到鱼了，所以我还是感到心满意足。但与笑容满面的我不同，看著端上桌的食材，斐迪南露出了非常完美的假笑。那是他非常不满或非常不高兴时会出现的表情。大概是觉得自己不仅花了劳力，还花了魔力使用暂停时间的魔导具，这些餐点的美味程度却没有与他的付出成正比。
　　「厨房应该留了一些食材给我吧？请告诉我的厨师，把剩下的食材放回暂停时间的魔导具里。」
　　「罗洁梅茵，你把食材放回魔导具里做什么？」
　　我请莉瑟蕾塔帮忙传话时，负责提供魔力的斐迪南脸上的假笑更灿烂了。看得出来假笑底下的他很生气，在暗示我别让他浪费更多劳力。似乎是察觉到了斐迪南的笑容中带有骇人的气息，韦菲利特与夏绿蒂一脸直冒冷汗地看著我们。
　　「我想把鱼带回神殿，再研究一下可以做成哪些餐点。」
　　在神殿比在城堡自在，也方便向厨师下达指示。在城堡这里，并不适合开发新餐点。然而，斐迪南脸上仍带著代表不满的假笑。
　　「只要以正确的方式熬煮，鱼也可以煮出美味的鱼汤喔。我打从心底想把川贝尔兹沛改良得更加美味。」
　　我不会贪心地说想喝海鲜浓汤，就算是义式水煮鱼或马赛海鲜汤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把理应美味的食物，用正常的调理方式将其烹煮得美味可口。
　　「不管是书、料理或点心，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你的执念还真惊人。」
　　斐迪南一脸受不了地说。但我觉得对于美丽的法式清汤与魔导具研究表现出惊人执念的斐迪南，实在没有资格说我。不过，眼看他脸上的假笑消失了，代表他对我的料理研究多少也有些兴趣。
　　由于没有不准我带回神殿，我再吩咐莉瑟蕾塔，除了处理完的鱼肉以外，还要麻烦厨师带回一样东西。
　　「请你一定要告诉厨师，别忘了把『鱼骨』也带回去。」
　　「罗洁梅茵大人，您说『鱼骨』是吗？请问那是什么呢？」
　　莉瑟蕾塔静静听著要给厨师的指示，这时纳闷地侧过脸庞。我先看向挤出礼貌性微笑的斐迪南，然后微微一笑。
　　「跟鸡骨一样，是用鱼煮汤时会用到的材料。你只要这么告诉我的厨师，他应该就知道是哪个部位了。」
　　「遵命。」
　　莉瑟蕾塔静静走向厨房，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望著她的背影，我坚定了要吃到美味鱼料理的决心。
　　顺便补充说明，尽管川贝尔兹沛不合我们的口味，但听说想念故乡料理的奥蕾丽亚却吃得非常开心。可能是因为裹满奶油的菲肯再怎么美味她也不能吃，反倒是彻底失去精华、没什么味道的汤，刚好不会令她反胃。